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澄江千年

发布日期:2025-05-08    作者:     来源:     点击:

     一

  在澄江,我听到了一直喜欢的唢呐“公婆吹”,却没有看到很久以前一位老人说过的茶篮灯。眼前的戏台已不是戏台,盛行了几百年的茶篮灯和半班戏,有了新的演绎,但澄江还是澄江。

  澄江,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村落。位于江西于都县东北部,与宁都、兴国、瑞金三地交界,四周被层层山峦围裹,如同一块密闭的盆地。村内良田沃野,古木参天,犹如一处世外桃源。

  绕村的澄溪河,流了多久,没人知道。澄江村是不是因澄溪河而得名,也没人知道。只知唐末虔州防御使谭全播的儿子谭文谟举家搬至此地,澄江村应运而生。北宋时期,澄江村因地理位置优越,开埠营商,外出从商和为官的人越来越多,村内祠堂建设盛极一时,牌坊、商铺、古桥等遍布村中各个角落。至今,还有保存完整的古祠堂二十四座,古民居上百栋。

  在村里,总有一些事物,让你忍不住驻足凝视。两株有着七八百年树龄的古樟,顶着风风雨雨守候在村口的照壁后,枯了又绿,年复一年。两排祠堂在苍翠山峦的映衬下,显得生动鲜活。走在那条承载过无数步履的青石板路上,午后的阳光流淌在门楣和悬柱上,仿佛嗅到往日的气息,古老的澄江,瞬间苏醒。

  那座名为“中宪第”的祠堂,是村人为纪念谭氏先祖谭文景修建的。“中宪第”几个字,其实是一种昭示,像是告诉世人,这是一处官至大夫之人的宅子,承载着主人及其宗族的荣耀与辉煌。

  阳光穿过瓦片和瓦缝里生出的野草,从长方形的天窗泻下,透着强烈的层次感。斑驳的墙体已被时光濡染与渗透,青砖砌成的藻井里还飘荡着昨日雨水残留的气息。左侧的墙面上,当年红军在此写的《联欢公约》还隐约可见:“红军来澄江之前这里的百姓受到地主乡绅的压迫,但红军来了,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……”廊柱上的字有些模糊,能够体现家族兴衰的内容和细节已经风化,甚至连不成章节。这些浸润着宗族血脉的“特殊符号”,已凝固在《澄江谭氏族谱》的书页里。

  一位身穿蓝色斜襟上衣的白发老者,左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红衣男孩,缓慢地从谭文渊祠斜对面的小楼前经过,远远望去,像一幅珍藏了许久的油画。从谭雪窻祠,到谭渊泉祠,再从谭文渊祠,到谭云窻祠……二十四栋祠堂依次排列着,一样的青砖灰瓦,一样的窗楹栏柱,一代代谭氏族人,从这里进进出出。

  二

  澄江村人都姓谭,但村人最喜欢说的故事里,却是谭姓以外的人。在他们看来,这是澄江村闪亮的底牌,也是澄江村永远的自豪。

  《于都县志》里记载,宋朝时,澄江村非常注重教育,曾聘文天祥的父亲来澄江施教,幼年的文天祥因家中发生灾情,度日艰难,寻父而来,并随父在澄江村中生活。谭氏族人还让文天祥和村里的孩子一起上私塾。文天祥非常聪慧,备受村人的关照。多年以后,文天祥官至宰相。为酬谢对自己有恩的澄江谭氏一族,在澄江村修筑围墙、开设村门时,特地为村门题字,并为谭氏族谱作序。

  坐在乐善亭里,听老人们讲谭光道乐善好施的故事。谭光道是一个有智慧有远见的人,早年为照顾祖母和父亲,放弃如日中天的学业,回家经商也是顺风顺水。富起来的谭光道不忘救济村民,还把重金花在文化教育方面,四处聘请有学识的人为族中子弟授课,多个谭氏子孙考取功名……

  离村两百米外的老圩,已经没有了往日繁华。在这里,不得不说谭文谟的第九代孙谭文景。北宋仁宗时,谭文景已官拜都指挥使,出镇于汉阳,后来自愿辞官迁居回澄江,他觉得澄江的发展不可估量。在谭文景的影响下,澄江开始建圩、开埠,向外拓展,澄江的商业发展盛极一时。

  古老的戏台,“躲”进荒草深处。望着村后苍翠的后龙山,想起在某本书里看到的一段话,意思是唐宋时期,受《茶经》影响,官员乐于饮茶,百姓争相效仿,茶便成为那个时代的香饽饽。而世世代代赣南客家人生活在云雾缭绕的崇山峻岭间,顺势而行,种茶之事蔚然成风。

  相传,澄江村的后龙山在乾隆年间种满了茶树。那个时候澄江的茶篮灯应该是最盛行的,不过茶篮灯表演场所是在戏台还是后龙山上呢?终是不得而知。

  茶篮灯,又称揩茶篓、搬灯子或搬茶灯,是村民劳作时的一种表演,因表演时口唱茶歌、肩挑或手提茶篮而得名。茶篮灯的表演道具离不开篮子、灯、扇子。表演一般由多人完成,表演者身穿彩服、腰系彩带、手持纸扇、肩挑茶篮、载歌载舞。演绎的内容和茶也密不可分,音乐多运用当地小调,曲调有《斑鸠调》《采茶谣》等,伴奏乐器有二胡、笛子、唢呐和大锣等。最常见的表演形式称为“三绝”,即:矮子步、单袖筒、扇子花。

  三

  二十年前,我在距离澄江不远的地方工作,曾目睹过茶篮灯的全过程。澄江每年正月初一至元宵节,茶篮灯队伍都会沿着村落敲锣打鼓,若是有人放鞭炮迎接,队伍就停下来在门前的禾坪或是祠堂开始表演,主要是把吉祥和祝福送给大家,同时也讨一点彩头。

  澄江这样的表演还有半班戏,其实半班戏也很有名。澄江的半班戏是从吉安、永丰等地传过来,以彩灯为主,彩灯种类分为龙灯、狮灯、鲤鱼灯、茶篮灯及八宝灯等,遇到乡村重大活动或是春节时表演,气氛热烈,深受村民喜爱。

  这些年,随着经济的发展,村里年轻人外出的增多,澄江人爱演茶篮灯和半班戏的人少了,但爱喝擂茶的人却始终不减。

  相传赣南客家擂茶文化可以追溯到汉魏时代,由“粥茶”及唐宋时的“盐茶”衍变而来,最初起源于黄河以北,客家祖先将其带到赣南。宋代《太平御览》引张揖《广雅》曰:“荆、巴间采茶作饼,以米膏出之。若饮先炙令色赤,捣末置瓷器中,以汤浇覆之,用葱、姜芼之。”这种米茶就是擂茶,也叫香料茶。在赣南客家人聚居区域特别是兴国、赣县、于都、宁都、全南等地,擂茶待客的礼俗一直传承至今。

  澄江的擂茶里,藏着澄江人的过往,一把炒米、一把花生、一捧茶叶、几片橘皮……放进擂茶钵研磨,再用沸水一冲,茶香四溢。那个从小就跟着家人学做擂茶的澄江村人谭新民,前些年从广东返乡回来开办擂茶馆。他不仅在长征渡口和于都老街开店,还在思考怎样才能让擂茶成为一种健康的饮品,怎样才不会让擂茶技艺失传。

  四

  在去村东的路上,遇到两位老人提着竹篮在摘豌豆,抬胳膊弯腰把豆子放进篮里的动作,在我看来,像是在采茶。远处的石磨上蹲着一只猫,几个游客对着石磨拍照,当他们把镜头转向老人时,老人竟一点也不胆怯,笑出满脸褶子,好像已经习惯了接受新事物。

  澄江和赣南很多山村一样,也曾马鸣萧萧,烟尘滚滚。1931年,为消灭葛坳、澄江的白色据点,红三军团八军四师二团驻扎在澄江的祠堂里,谭氏族人纷纷拿起锄把、镰刀等武器,守卫家园。土地革命战争时期,谭氏族人全力支援红军,澄江村光是有姓名记载的烈士就有150多人。村内至今还保留很多红军在于都活动期间留下的标语。

  那口井台上长满荒草的梅花形古井,始建于宋代。中央苏区时期,红三军团八军四师二团在澄江驻扎期间,纪律严明,经常帮助澄江百姓解决困难。据说,当时井底沉积了不少污泥,吊上来的水都是浑浊的。为了让村民喝上干净卫生的井水,红军掏污泥、除青苔,将井清洗得干干净净。

  在村史馆,那些已经退场的生产和生活器物又闪亮登场。年轻的村书记对大家讲起了在祠堂建村史馆和办红色讲堂的经历,讲起了澄江村千百年来的历史。讲到文天祥侍读澄江;讲到红军驻扎澄江;讲到火箭军倾情帮扶澄江,对村内的红色文化遗迹做出了抢救性的维修和保护;讲到了澄江已成为弘扬苏区精神的重要场所;讲到闭塞的澄江怎样成为网红打卡地和摄影集聚地。他让我们看一张张图片,看一件件老物件,他说澄江繁华过也没落过,今天的澄江再次迎来了发展的好机会。他的眼里有光,他的记忆里装满了祖先的过去。但他没有讲自己在外打工又回乡创业的经历,在他看来,澄江是祖地,也是归宿。

  走出村史馆,夕晖从山后倾泻出来,又从青石板的老街迅速抽回。

  路过一户青砖灰瓦的人家,门楣上“源远流长”几个字,让我想起不远处牛颈村牛颈小学的一位退休的葛老师。他守着村小执教几十年,凭借微薄之力把子女培养成才,如今子女各有成就。说起来,他有足够的理由去大城市生活,但退休后他哪都不去,就留在村里,一边书写村里的风景,一边关注着乡村的变化,遇到村里修路或架桥,他总是抢在前头捐款。他的小女儿和我相熟,每次提起父亲,都是一脸的自豪。更让人欣慰的是,每年春节,他的儿子儿媳及孙子孙女都会回到老家过年,且每年的大年初一,他都会主持一场家庭会议,自己先总结发言,再让每个子女汇报一年的工作学习情况及来年的计划。如今连孙辈都有了自己的孩子,几十口人团聚在一起的场景感人又温馨。

  出村的时候,我遇见几位老人端坐在门槛上,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,和脱了漆的旧门槛融在一起,竟是那么和谐。当最后一抹晚霞躲进群山背后,早稻在田野里涂抹着耀眼的色彩。澄溪河的水依然缓缓地流着,和村人守着自己的族规和遗训一样,从未间断。